但管事们是程氏的人，不至于被她的三瓜两枣打动。当务之急，是赶紧揪出那个瞎几把劈人的祸害，把事端摆平了。
“那兔崽子呢？一眨眼怎么就不见了！”
“他到底是内院还是外院的？看着眼熟，愣是记不起来。”
“我也觉着眼熟。好像是一直在灶房里劈柴的那个，就是不知道是姓张，还是姓陆？”
“不。应该是马厩那边的杂役。”
“又像是倒夜香的那个小子……”
大概是他的脸太平平无奇了，随处可见，安在谁的脑袋上都不违和，导致管事们都深信不疑府上是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，却死活想不起来具体能对应上的是谁。
“要不去问问阿郎？毕竟他一露头就跟着阿郎打转了。”
“阿郎身体要紧，还是别拿这些杂事去叨扰了。”
“言之有理！”
于是他们娴熟的和起了稀泥，盼着能拖得一时是一时。
而荷姨娘颇为知趣，没有去拆穿他们，抄着手，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的心腹给众人分发赏钱，娇声道：“那个小厮真是太可怕了，杀人不眨眼，也不晓得是哪儿混进来的。诸位想必都受惊了吧？”
“是啊！”
“老身只见过杀猪宰鸡的，生平头一回看到杀人。”
“一刀下去，头就掉了……”
“骨头都豁开了，白森森的，上面还挂着碎肉……”
话题甫一抛出便成功的引起了共鸣，令得每个人都抛下了立场，放弃了站队，情不自禁摸着各自怦怦乱跳的小心脏，你一言我一语的发表着感慨，自然而然的和这位新晋的姨娘拉近了距离。
“走！”
“姨娘在外头发赏钱呢。”
“真不够意思！有赏钱拿，为什么不叫我？”
在积翠苑外头负责洒扫的几个粗使婆子如一阵风迅疾的跑过，直奔外院而去。
赏钱？
伏在桌案上奋笔疾书的裴舒蹭地站起身，扔下笔，拔腿就往屋外窜，临门才记起自己如今的身份，不由悲痛欲绝的折返，重又在案前坐下，继续奋笔疾书。
桌角已堆了一摞上好的益州黄麻纸，其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楷，乍一看繁复错杂，仔细瞧去才知每一笔每一画皆是规整端正的，风骨秀丽，写起来颇费精力。
“一别之后，两心相悬，只说是三四月，又谁知五六载，七弦琴无心弹，八行书无可转，，九连环从中断，十里长亭望眼穿。”
裴舒的右手腕早已酸痛不堪，但她仍是无休无止的写了下去，这张写满了便换另一张。
只有这样，她的心绪才会稍稍平静少许。
“啊哈哈哈，收伞啊？这才多久，你的伞就好了？你不会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，比如说……蓄养阴魂？哈哈哈，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，就随便问问……哈哈……”
犹记得当听她提出要让那个神秘人前来收伞时，一身仙风道骨的杜玄微猛地神色大变，嬉皮笑脸，屡屡打岔，竭力转移话题，却被她一次又一次顽固的拖了回来，只好无奈的叹息道：“那人行踪不定，我已有两载未和他照面了。你要想将伞还他，只有一个法子了。”
“什么法子？”
见他一脸难色，她不禁心中打了个突。
“很简单的法子。但对你来说，很难。比登天还难。”
杜玄微拈了拈下颌的长须，一张脸皱成了苦瓜。
“杜公，且说来听听。”
再怎么难，也比去牢狱里滚一遭来得容易吧？
她如是想道。
“那人面如冠玉目似朗星风采绝伦才华出众，尤其精通君子六艺——礼、乐、射、御、书、数。旁的倒也罢了，虽精却不痴迷。唯有乐，是能让他废寝忘食的。而乐又分六乐——《云门大卷》、《咸池》、《大韶》、《大夏》、《大濩》、《大武》尧时有《咸池》。舜时有《大韶》。孔子自称其听过韶乐，大加赞赏，称其乐舞尽善尽美。禹时有《大夏》。商时有《大濩》。周时有《大武》。这都是当时出了名的乐舞，会在重要的祭祀活动中使用，《云门大卷》用于祭祀天神；《咸池》祭地神；《大韶》祭四望；《大夏》祭山川；《大濩》祭周始祖姜嫄；《大武》祭祀周代祖先。六乐流传到汉代，只有《大韶》、《大武》二乐。”
他则如背书一样语调平平的说了一长串，且不带停顿的。
“……”
虽是出身商贾，但裴舒有个名门淑女的阿娘，故她对这些东西是不陌生的。
可他为何要说这些？
总不至于是让她从头再学一遍罢？
她立时记起了被琴棋书画支配的恐惧。
“你若能找到其他四乐的残本，他定会很快现身的。”
还好他没有那般丧心病狂。
“不过啊，民间是找不着的，真那么容易找到，哪还轮得到你？我劝你别动歪心思，就算你铁公鸡拔毛，大把大把的撒金叶子出去，也听不到一个响。如今之计，便只有想方设法的混进教坊，尽管鱼虾混杂，却偶有高人出入，指不定就能接触到和残本有关的消息。”
教坊？
那不是为皇室蓄养歌舞伎的地方吗？
裴舒倏地睁大了眼睛，面露犹豫。
“那不是好人家的女儿去得的。所以你最好死了这条心，躲在家中绣你的嫁衣，等日后进了崔家的门，或许能够在崔家浩瀚里找到你想要的东西。依老夫之见，伞在，人在，伞不在，人还在。你犯不着这般着紧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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