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不息总归是睡不着，便去提审言空。
平旦伊始，日夜交替。
曙星送月，天光云影。
山寺雾霭流转，百雏慵啼。
松竹影动，花香柳霁。
这边风景独好，可惜局中人并无闲心。
李不息原以为言空还在歇息，却不想零一说他自前几日起便一直在大殿，未曾休息。
这几日的夜晚都很明亮，大殿不需灯火，也足以视物。
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他一个人——更确切的说，是只有他一个活人。
他周围都是那些从一个个佛像里搬出来的尸体。
言空就坐在中间，神色淡漠而庄重地敲着木鱼，像是完成一场神圣的仪式。
李不息在旁边一直等到言空停下。
“阿弥陀佛。殿下可是有事要问？”言空为最后一人做完祷告，便放下木鱼，站起来向李不息施了一礼。
李不息颔首，看了看尸体上覆的经文，道：“这几日你一直都在此诵经超度他们？”
言空神色如常，只道：“我佛慈悲，愿他们来世能无怨无尤，行善积德。”
李不息未置一词，只用一种审视的目光落在言空身上，许久不曾言语。
去藏经阁之前，宋笙笙曾与他说过言空的来历。
青州人，涝灾。
与宋笙笙被宋凛带回京城的时机一模一样。
——又怎会这样巧？
大殿里安静了许久，言空终是开了口：“如今我已是瓮中之鳖，殿下想问什么，我一定知无不言。”
李不息仍是沉默，良久才发出一声轻呵：“想问的太多，还是言空师父自己说的好。”
言空顿了顿，将往事娓娓道来。
……
言空原是青州人，家人都死于一场涝灾。
有一个商人收了他当做奴隶。他一路上跟随商队到了桃花镇，后来便被湛恒的师弟——湛常带回了佛光寺。
——这些与宋笙笙同他说的别无二致。
可后来言空发现自己的师父还会许多道家术法，并且还在有意识地培养他的能力，但又不让他在诸位师兄弟面前崭露头角。
湛常作为东序，掌管财务，精通世事，与官府来往甚密。
中间许多通信事宜，皆有言空代劳。
湛常坐化之际，将一些未完成的事宜都交代给了言空，叮嘱他去做。
——其中就有关于桃夭香铺和令尹府的事宜。
帮桃妖从官府手里收回桃夭香铺。
作为交换，香铺每年都会供给一大批次品香给寺院。而寺院就用官府下发的上乘檀香贩卖给那些有钱人，从中牟取暴利。
得来的钱便与官府分成。
这件事几乎是寺里高层们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。
这也是言空下山化缘还能带御前龙井回来的原因。
——难怪，一个佛门子弟，竟还有闲钱借与宋笙笙。
初时听来便觉可疑，如今一想，倒是合理。
“如今你又为何愿意说出真相？”
言空释然地笑了：“师父同我有再造之恩。他的话我须得遵从。”
“——可良心终究不安。”
“如今终于解脱了……”
李不息听到这话便觉不妙。
下一秒，便见得言空猛的喷出一口鲜血，继续道：“藏经阁的密室里，原本都是这些年寺里赚的私银……只是那日湛恒师叔将它们转移了……”
李不息忙探了他的脉，发现中毒已深，已是无力回天。
……
言空死了。
线索再一次中断。
他原本想探知宋笙笙在青州的过去，却发现当初的言空也不过是个孩童，根本无从知晓宋笙笙的消息。
若言空没有撒谎，那么他与宋笙笙在青州的轨迹根本没有任何重合。
而且，按言空的说辞，那个会道家术法的湛常，恐怕是季家人。
这些事只能去找笙笙问问了。
李不息还未走近宋笙笙的院门就听得一阵吵闹声。
有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直击他的耳膜。
“宋笙笙！本道好心想给你疗伤！你还踹我下床！”季昇揉着自己的腰，痛斥眼前的女子：“真是岂有此理！”
宋笙笙翘着二郎腿，冷笑几声回怼过去：“疗伤？你季昇只要脑子没被驴踢就不可能盼着我好。你敢说你刚才鬼鬼祟祟在我床边不是想要拿我研究凤凰阵？”
季昇指着宋笙笙还想再说什么，却一下被零一隔住了视线。
李不息快步走进院里，原本平整的衣衫因为匆忙的步履起了褶皱。
脑子里只有“踹下床”这几个字。
只几步路，他却走的火急火燎，内心的复杂情感忽然倾泻而出，难受得紧。
脑海里一会儿是昨日梦到的旖旎场景，一会儿又想象着院里的两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做过的事。
宋笙笙在藏经阁里提起他的样子很是熟稔。
原来他们已经相识到可以随意进对方房间的地步。
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忽然占据的他的心神。
李不息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如此生气，也许也有貔貅的力量带来的影响。
但这一刻，他不想克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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